薛思雪,宜山镇第一中学副校长,中学高级教师,曾荣获温州市园丁奖,温州市新闻奖教金优秀教师奖,浙江省春蚕奖,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有作品散见于《语文新圃》《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搜狐·文化》等,著有散文集《因为爱》《母亲的小院》。

当阳光的行脚,直直地踏在北回归线上,深情回眸在去年冬至那天出发的南回归线时,这一天,“夏至”就如约而至了。

夏至,意味着盛夏的到来了,即半夏了。至者,极也。夏至,夏的极致,天公也仿佛为了展示自己的威力,这几天把气温陡然提高到38度,“龌龊热”之极,我们所在的城镇,一如一个巨大的蒸笼,空气中弥漫着汗蒸的异味,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夏日是蝉鸣的季节,随着“蝉始鸣”的第一声,则宣告“夏至”了。蝉,这个夏天的歌者,这个夏天演唱会的主角,也是感阴气而鸣。无论是远古还是今天,蝉的存在对人类来说都是一个神奇:它的羽化,它的饮露;它在泥土深处许多年的默默潜伏,突然在这个夏天破土而出,化为能够飞翔与歌唱的精灵。夏至,最不能少的就夏蝉的鸣叫声和夜晚的流萤。蒲扇轻摇,流萤乱飞。小时候会在夏日里捉了萤火中放在玻璃瓶里,看着一闪一闪的亮光,生出喜悦无尽;也会捉了知了,剪去翅膀上的薄衣,用一根小绳拴住,看着它在地上来回的爬来爬去,生发趣味无限,只是现在想来,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残忍。

夏至,“半夏生”。半夏,是药名,也是节序,居夏之半而生,故名;它也意味着夏天已经过半,后半夏骄阳似火。半夏生,是夏至第三候。半夏,喜阴的夏天植物,像车前草、葡公英一样。大凡有过乡居生活的人,对于那些可以药用的植物总是怀有一种温情,甚至觉得这些中医草药,就像半夏一样,拥有一个很诗意的命名。《别录》记载:“半夏,生微寒,熟温,有毒。”半夏,这么优雅的一个名字,却原来也带着一丝妖娆的气息,正如她生在夏日浓烈的气候,却偏偏爱上那一抹含羞的温柔。我想,多半爱到极致的东西都会具有不可抗拒的毒,一如爱情,爱了就有恨意,不爱那么也就不在意了。半夏是浓烈的,爱得深恨得久,一如半夏的花语是爱与恨。

传说在一个深山里的地方,有一个蛇妖,她叫半夏,她是人面蛇身的妖怪,长得很漂亮。有一天,她化成美女去采草药,无意间见到一个人受了伤,便把他带回她所住的山洞,悉心照料。不久男子伤好了,男子对她产生了好感,蛇妖爱上了他,但她自知她是蛇妖,便把男子送回村庄,第二天,男子也来了,看见人面蛇身的半夏,就逃走了,第三天带着村庄里的人灭了蛇妖,蛇妖临死前说了我是生生世世化作草,生生世世毒害着每个地方,生生世世拯救每个地方。于是,植物半夏既有毒性,也有药性。爱与恨都是时光里的妖精,所有的人都会爱上她。

在我们江南垟闽南语乡间有一句谚语,“夏至,杨梅红到蒂。”说的是夏至前后,杨梅通体熟透了,红得如血般,胭红的汁都把蒂头都浸红了。杨梅姿色是醉人的,胭红的梅子挂在树梢,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会被其诱人姿色所折醉,无论在哪个时刻都会神迷心离,口流香津。可此时江南的梅雨,淋漓的淫雨总是让人生厌的,可就在这个令人压抑的季节里,那红艳娇滴的杨梅却让人心中为之一动,懊闷的心便在连日的阴霾中开出花来。但杨梅苦短,不宜久放,这种甘甜的果实往往是大快朵颐不了几天,便与那连绵的梅雨一起飘走了,让人顿感可惜。

然,我们勤劳智慧的先民,总是有办法留住杨梅的这种甘甜的。于是,杨梅酒便应时而生。《本草纲目》中说:“生津,止渴,调五脏,涤肠胃,除烦愤恶气。”李时珍把杨梅酒也变成了一味药,不仅可以治生理,也可以疗心理。酒中杨梅香甜可口,果美味甘,不仅是止泻仙丹灵药,也是在夏日消除疲劳和烦躁的神药。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要给肠胃不好我,浸制杨梅酒。我们这里最好的杨梅,当属云岩石头岙杨梅,其树冠较大,枝叶较疏,呈圆头形,日照充足,果圆而大,呈紫红色,果肉嫩厚,柔软多汁,让人望而生津,垂涎三尺。每年这个时候,我总要去采摘几十斤,用来浸制杨梅酒。

今年夏至,巧遇父亲节,这让我倍加思念喜欢吃杨梅,更喜欢喝梅酒的父亲。父亲一次可以吃一两斤杨梅,不会上火;一次喝一两斤杨梅酒,也不会大醉。三伏天浸制些杨梅酒是我家的传统,也是母亲的拿手好戏。母亲每次浸制杨梅酒时,总是要把最好的杨梅挑一些出来,放在碗里给我们每个人分几颗吃;现在也是,不过因为怕上火,我不敢多吃,于是母亲就把杨梅放在冰箱的最上层冷冻起来,并美其名曰“杨梅果冻”。有时我们渴了,就挖一颗出来尝尝,既生津又解渴,有着无上的美好。同时,母亲还挑选一些品相不好的杨梅出来,放在竹篮里挂在院子里晒,看看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就提进来放在锅里加点水在熬,等水沸腾了好多次,看看水都变红了,母亲这时便放进一些冰糖,继续熬,一直熬到杨梅变糊糊的,跟冰糖水融为一体了,才把这些杨梅打上来,放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每次吃稀饭的时候,母亲就捞几颗出来,给我们当菜肴用,既有杨梅的酸甜可口,又有果脯柔软爽口,开胃又开心,这就是所谓的“杨梅脯”了。

留下的,母亲便用宜山老酒厂土烧的“老白干”,来浸制杨梅酒了。记得那个时候,还未浸制半个月,父亲就会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子,舀几勺杨梅酒,细细地品尝起来。喝着杨梅烧酒,父亲那因生活劳累和病痛折磨紧锁的眉角便也舒张开来,陶醉在杨梅酒馥郁的芳香中。儿时的我最喜欢吃那老白干浸过的杨梅,最喜的是,父亲有个癖好,只喝杨梅酒,不吃酒浸过的杨梅,于是每次父亲喝杨梅酒,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朵颐杨梅了,那被冰糖和酒抚慰过的杨梅比新鲜的杨梅还好吃,拿一颗含在嘴里,轻轻一咬,一股甘甜而辛辣的滋味便从中溢出,让我忍不住闭紧了眼睛,再细细品味,酒的辣劲过后,便有一股酸甜从口中滋生,那便是杨梅的滋味了。一时间,嘴中酸甜苦辣尽在其中,接着这种滋味便随着杨梅酒游走于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有一种说不尽的舒坦。这种滋味,这种喜好,深入骨髓,一个人于三伏天在家午间喝一点杨梅酒,也就伴随我这么多年,每每说不清是在吃杨梅还是在喝酒,因为此时已是梅中有酒,酒中有梅不分彼此,杨梅与酒已是浑然一体了,可这酒却也保存住了杨梅甘甜清冽的滋味,能在三伏天大快朵颐杨梅,也算是一件人生的快事了。我想,要是再邀上三两好友,煲一罐清清淡淡的汤,炒几个精精致致的小菜,品几小杯甘甘甜甜的杨梅酒,东南西北地扯着闲话,一顿简简单单的家常饭吃得舒畅快意,且品出了寻常岁月的闲适意味。

每年杨梅酒浸制好后,我总要请几位远在他乡创业回乡探亲的盟兄弟,一起在母亲的小院里喝杨梅酒,忆孩童事,“何当共饮杨梅酒,却话当初年少时。”看这些归乡的盟兄弟,他们在喝酒时牵引出游子的一缕缕乡思,我想这肯定是杨梅酒独特的魅力所致了。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蓑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苏轼这首《鹧鸪天》,可谓写尽夏至夜晚独行的诗意和旷达。在山林断处,一抹青山,竹林茂密,一段城墙,一方小池,乱蝉鸣叫,衰草遍地,白鸟翻空,自由翱翔;满池荷花映日,清香暗送,夕阳西下,诗人拄着藜杖,在村舍外,城墙旁,闲步游赏,好不惬意。这段时间连续35度以上的高温热浪,让学校没有空调的教室,成为一个个十足的桑拿房,让师生们“翻书日当午,汗滴连叫苦”。好在今晚天公做美,下了一场及时雨,带来半夏的清凉。上天仿佛也知道,这样的景境,这样的心境,不仅应属于苏轼一个人,应该是所有人的夏至梦情。我想,在夏至时节的夜晚,一场雨过天晴后,微风来的轻手轻脚,月儿挂在天际,搬张椅子,坐在夏日的天幕下,仰望星空,或一个人竹杖芒鞋独行夜幕中,就算是不说话,听风来的消息,也是一种至美的享受。

夏至,杨梅红到蒂;夏至,草木曾相识。在如常的日子里,最喜半夏时光,夜晚乘凉,夜里听书,夜中观天;知了声声,清风徐徐,稻香阵阵;有书可听,有花可闻,有酒可喝。光阴终究有期,夏至如约而至。留一份静好到天明,哪怕只是一天,抑或一生,都能深深忆起……

是为记,公元二〇二〇年六月二十日。

策划指导|卢立银

栏目主编|徐斌

图文编辑|杨东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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