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京以北

北京以北的一条小山沟里，自西向东散落着数个小村子，如点点繁星，点缀着青山绿水。这里到底有多北？时不时能收到“河北移动欢迎您”的短信；再说得生动些，修10环时，应该能到我们县城边儿了。

这里的人们，和北京的关系似乎只有占个北京户口名额这一点。他们说着略带河北口音的普通话，烧柴火做饭，睡大火炕，就连进城，都说是去北京转转。实际上，他们都忽略了最根本的一个事实：这里就属于北京！

我就出生在其中的一个小村子。这条山沟，走出过县长、经理、会计、包工头、司机、小偷、杀人犯、乞丐、大傻子以及无数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唯独没有大学生。因此，每每有人家生孩子，全村子、隔壁村子、隔壁的隔壁村子甚至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村子的二大爷的三姨夫的小舅子的大妹子的小姑子家的狗，都会噙着眼泪许愿，希望能走出一个大学生。

这种情况，对于鼻子挂着黄浊鼻涕、嘴里嚼着1毛钱一根的小豆冰棍的我们来说，没有丝毫意义。有时间，还不如守在电视前，等着看恐龙特急克塞号或者奥特曼打小怪兽。

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节奏非常单一：上午爬山摸鸟蛋，下午蹚水捉鱼虾，一天一天不着家。大人们也十分放心，不怕我们被人贩子卖到外地，也不怕我们进山迷路，被豺狼虎豹吃掉。倒是山上种梨杏的，和水边养鸭子的对我们关爱有加。只要看到我们一群小孩子浩浩荡荡走来，便左手拉大狗、右手拿木棒，张口就问候祖宗十八代。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我们也没白吃杏儿啊，每次都义务的奉献童子尿、童子屎，为果树施肥灌溉；遇到落单儿的鸭子，还本着学习雷锋做好事的精神，主动将烤熟后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送到家门口，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最后，只能用这些人不懂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理由安慰自己了。

在种果树的和养鸭子的亲切拜访了我们的家长后，在我们的家长恩赐一顿棍子焖肉后，我们决定以后坚决珍惜天然肥料，宁可憋死也绝不会给果树施肥，并且不再助鸭为乐，看到落单的鸭子，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我们将玩耍疆土开拓至墓地。清明时节，雨纷纷，我们拿起上贡给先人的香蕉、蛋糕，坐在坟头上，一大口香蕉，一大口蛋糕的吃。所以就有了以下的场面：数个坟头顶，都坐着孩子，手里满是好吃好喝的，时不时的喊一声，嘿，把你的大鸭梨给我扔过来。还好，这一切都发生在白天。要是晚上，会不会多几只手跟我们抢吃的？当然了，作为新世纪好少年，烟酒我们自然不会沾。

再后来，我离开了村子，进入县城上高中，再后来，我离开北京，跑到西北上大学。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我为何考入西北某通讯学校的英语系，只记得当时似乎选择了“服从调剂”的选项。要知道，我高中三年来，只有高考那一次英语及格了，得到90分。我想，如果分专业那天，我没有鬼使神差般的跑去西单图书大厦买本英语专业词汇的话，应该不至于落到这份田地。

班主任老王在接到我的电话后，非常吃惊地感叹，小舒啊，你们家在西安有关系啊，把你弄到西X去了。然后我用唯一能说出的英文完整句子回应了她：“ShutUp！”。

当时，西X属于第一批重点院校，凭我那场均50分的英语水平，做梦都梦不到考进去，所以在一模、二模之后，老王让我将重点放在三斤重的招生简章的最后几页——外地二类本或者大专，而且是极其冷门的专业。比如，给排水工程或者采矿工程。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我在考场上想到不久的将来，就得踏上不知开往哪里的列车，流落异乡为异客，学习下水道维修或者下矿井挖煤，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回来时，家乡父老会不会说，这娃子从哪逃来的难民，这皮肤、这眼神、这味道，够黑、够可怜、够酸爽。想到这里，鼻头一酸，眼泪出来了。监考老师见此情景，急忙过来安慰说：“同学，不会做别着急，静下心慢慢想，别哭，别哭。”

不知不觉，眼泪和凄惨之情撬开脑洞，里面积累了12年的知识，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从笔尖流出。不仅将英语从50分提高到90分，还在语文作文中加了《楞严经》和《法句经》的名言。最终结果是，彻底颠覆了我在老王心中不学无术妄加指责。

鉴于“英语考试不及格，证明我们爱祖国”的指导精神长期占据内心，我还是没能达到班级的平均分，这也给老王留下口舌，让她一直称呼我为“分母”。话说起来，这也算是她对我最友好、最亲切的称谓了。以前，她曾当众夸我的字如小学一年级学生一般，一下子把我说的好年轻，现在想起来都美滋滋的；还将我作为榜样，告诫大家莫要跟我交朋友，以免将他们代入异国他乡。

这也最终导致我在班里沦为“闷葫芦”，很少开口讲话，老王唯一想到我的时候，或者说我于她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哪里有吵闹声，就把我座位安排到那里。我和同学们频率不一样，他们一直是FM，而我却是AM，所以有我的地方，就有静静。三年来，教室的学霸区、酱油区、高级阳光SPA专区、高级避暑VIP专区、VIP休息区以及VIP娱乐区，都留下了我的身影，唯独睡神区没去过，主要是源于这个区域的同学自由散漫的作风，超过了我的拯救能力范围。

9月中旬，我踏上西去的列车，开始大学生活。